中国版图上,共有多个行政区划县,从极北的漠河到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从最东端的抚远到“西极”的阿克陶县、乌恰县,纵横数千公里,县情各具风貌。有的临海,有的靠山;有的高原,有的盆地;有的地广人稀,有的人口稠密;有的森林覆盖,有的却是戈壁荒漠……但无论东南西北,无论哪一种地域风貌,都拥有一份共同的县情,“发展是第一要务”。另一份共同的县情是,大多数乡村归属在县级行政区划版图内。振兴乡村,成为县级党委、政府谋划“发展大业”的重中之重。
乡村振兴要靠人才,人才之兴在教育。所以,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乡村教育振兴。
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中国还有很多县、尤其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县财政,仍然是“吃饭财政”,部分贫困县甚至县本级财政收入比支出还少,需要依靠上级转移支付保障正常运转。与此同时,依靠县本级财政发放工资的职业群体中,教师基本占到二分之一强。再与国家“义务教育阶段投入以县为主”的体制叠加,教育成为县域发展中最主要的财政支出。县本级财力不足,成为乡村教育振兴乏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是否财力不足,乡村教育振兴就必然乏力?
通过对10年泸溪教育发展的经验梳理,我们得出一个核心启示:乡村教育振兴,需要钱的支撑,但最为关键的因素在“人”。
抓教育,就是抓所有
泸溪县职业中专学校汽修专业技能竞赛。
踏虎凿花传承人杨桂军老师指导学生凿花技巧。
浦市第一幼儿园学生舞龙。
“抓教育,就是抓所有”,寥寥八个字,却是泸溪数任党政班子经历多方思索后,为“发展是第一要务”找到的最切合县情的工作思路。
泸溪地处云贵高原东端、武陵山南脉,为国家武陵山片区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之一,也是湖南11个深度贫困县之一。
“11个县中,我们曾是贫困发生率最高的。”按照副县长尚远道的说法,泸溪多山又多溪,且山体土壤结构特殊,再加上南方多雨水,几乎每年都会出现山体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有不少刚脱贫的村民因此而返贫。记者了解到的数据是,截至年,泸溪的贫困发生率仍然高达35.69%。
农业成为助力脱贫攻坚的首选项。“八大产业基地,八大特色品牌”,实现了泸溪农业质量和效益双提升。但“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的地理特质,让泸溪农业走向更大规模产业化发展时,遇到了绕不开的天然瓶颈。
那么工业呢?作为湘西州的老工业基地,在经历转型阵痛、加速换挡后,泸溪工业经济对地区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在年达40.3%,上缴税收1.4亿元,占当年全县税收总数的四分之一强。不过,再与同年全县超过26亿元的公共财政支出相比,依靠工业实现收支平衡,泸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并且,泸溪还有几个明显的区位弱势:距离广州近公里,承接沿海发达地区产业转移能力有限;距离长沙近公里,在湖南经济中心辐射圈的最外围;至今未通火车,最近的高铁站,离县城2个小时车程,最近的飞机场,离县城3个小时车程。
农业、工业、旅游业……在泸溪发展到一定规模后,便会遇到这种天然瓶颈。瓶颈无法突破,当下的脱贫摘帽,未来的小康生活,“更上一层楼”难度不小。
“这些年,我们通过大办教育尝到了甜头。”年到泸溪履职,历任县委副书记、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县长,直至县委书记,11年光阴,杜晓勇与他的同事们,在理解教育对县域经济发展的作用上,想法逐渐统一。
然而,共识达成的背后,并非一帆风顺。县委、县政府一届任期不过五年,而教育面广、人多,投入大、见效慢,想从教育发展中要政绩,多半面对的会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就以几年前筹建思源实验学校为例吧。按当时物价算,地价与建设投入共计3亿元的预算。但如果学校只建30亩,把周边亩地卖掉,财政净收入就有好几亿元。“一进一出,假如看重短期政绩,多半会选择卖地。”杜晓勇说,自己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因为不管怎样,当时当地总会有一所新学校建起来,入学压力总能缓解几年。但在现场踩点、看到周边正在建设中和已经规划好的多个居民小区后,“我发现,如果真的只用30亩地来建学校,再过几年,大班额问题将会再次出现,入学需求和学位不足间的矛盾会更加尖锐。”
如何抉择?即便是杜晓勇,内心也矛盾纠结。“不能让老百姓说我们决策失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政一方,必须要有人民情怀、人民立场,“当县委书记,就是要让老百姓都说‘好’。”
“功成不必在我,建功必定有我”是包括杜晓勇在内数任党政班子的共识。而正是因为有着“一任接着一任干、一张蓝图画到底”的事业观,最终促成了泸溪“教育立县”发展观的形成。
只是,为什么会选中“教育”?甜头在哪里?
说一段乡村娃的故事。这位乡村娃,小时候割过草、睡过牛栏,读小学时受到了同学的孤立。那时升初中,需要全班同学举手同意,乡村娃觉得,以自己的人缘,可能一辈子也读不了初中。但他居然神奇地在举手环节获得通过,由此迈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多年后他才知道,是班主任偷偷做通了全班同学的工作。后来读高中,第一次接触英语的他,完全听不懂。英语老师悄悄告诉他,实在听不懂,就在英语课上背历史、政治。得益于这种“补强”,他顺利考上了大学。
“如果不是老师关爱,如果没有接受教育,怎么会有今天的我?”像杜晓勇这样依靠教育摆脱贫困、改变命运的乡村娃,在中国可谓不计其数。深度贫困县要打赢脱贫攻坚战,实现稳定脱贫,教育非常重要。泸溪将教育确定为“一号工程”的逻辑正在于此。
不过,以教育来实现脱贫,只是“一号工程”的浅层逻辑。毕竟,脱贫只是“发展第一要务”初级阶段的目标,未来还有小康、中等富裕等阶段目标等待实现。目标这么多,什么能成为贯穿始终的线索?县城里的人,可能不会从事农业生产;村里搞种植、养殖的,可能不会踏足工厂。唯有教育,维系千家万户、各行各业。实现县域经济社会稳定、健康、全面、可持续发展,还有比教育更合适的内驱力吗?泸溪选定教育为“一号工程”,并以“教育立县”,深层逻辑当在于此。
近些年泸溪经济社会的发展状况,也在不断诠释着这种“逻辑正确”。
贫困发生率,从年的35.69%降至年的4.75%,获评“全国返乡农民工创业示范县”,县职业中专学校毕业生%就业……自年泸溪将县职业中专学校招生工作纳入全县工作计划后,招生指标经由乡镇政府直接对接建档立卡贫困家庭子女,“多一名孩子读职校,就多一个家庭脱贫。”同时,依托县职业中专学校,为返乡农民工提供各类技术培训。双管齐下,很好地实现了“培训一人、就业一人、脱贫一家”,且这种脱贫非常稳定,不易返贫。
再以治安为例,30多万人口的泸溪,全部警力不到人,却能连续15年获评“普法”先进县,连续12年获评省级平安县,年还被评为湖南仅有的5个全国平安县城之一。按照县政法委书记李梦涛的话说,“主要得益于教育对人口素质的全面提升。”
“一号工程”必须优先保障、优先发展,但优先绝不等于寅吃卯粮。优先当以尊重县情为前提,做到合理规划、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数年前,在经过多次调研论证后,泸溪县一中最终没有“积极”申办省示范性高中,便是一种“量力而行”。湖南对省示范性高中的评估指标中,有一项是初高中要分离,另有一项是配有标准田径运动场。然而在当年,要达到评估指标要求,意味着泸溪要拿出一笔巨款来新建一所初级中学,同时还要拿一笔钱在一中校园里新建标准田径运动场。国贫县财力有限,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有没有省示范性高中,对泸溪来说并不是刚需,偏远山区里那些急需修缮的老旧校舍,更需要财政投入。
基于以上考虑,当时的县委、县政府并没有向县一中提出“必须成为省示范性高中”的要求,而泸溪也成为湖南极少数没有省示范性高中的县。
“我在泸溪工作了14年,见证参与了14年的开年议教会。”县长向恒林记忆中,泸溪很少集中、大规模建学校,基本保持着每两到三年城区新建1所学校的节奏。对乡村校,则是全县统一布局,根据人口规模、生源规模来维修、改建学校。生源往城区集中,是经济社会发展的趋势,“所以,县里对乡村校不会随意进行扩建。”
“全县的钱盘子只有这么大。”向恒林双手比了个圆,教育需要优先保障、优先安排、优先解决,要想做到基本不欠账,合理规划、实事求是建学校极为必要的。
泸溪县大力实施“点燃读书激情让阅读成为习惯”专项行动计划。
建立高效能基层治理体系
当基教股长三年,谢永良用8个字概括这三年的工作——规划、管理、指导、评价。三年里,仅经他手的基层调研就有村小管理、幼儿园建设、大班额化解、控辍保学、义务教育现阶段新情况等近10个。“勤调研,细规划,用数据看教育,为领导决策提供参考。”谢永良如此解读他每一次下校调研的意义。
督导室主任张贤彪,手头的主要工作有四大块:督政、督学、教育教学质量监测及教育工作督查。一月一预安(预先安排)、一月一督查、一月一通报,张贤彪笑说,自己“不是在督查,就是在去督查的路上”。
……
作为中国最为基层的管理岗位,股室长工作积极性能否调动起来,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一块工作能否真正在基层得到落实。基层治理能否出实效,关键在基层干部。长期以来,因为各种原因,基层干部不愿作为、不敢作为、不能作为现象时有发生。
但在泸溪,我们看到了一支高效运转、累得像陀螺、乐得有滋味的基层干部队伍。这支队伍属于教体局,目前的人员构成为1名局长、1名主任督学、2名副局长、24名股室长,再加工作人员共计80余人。他们负责管理全县所学校、近0名教师、约3.5万名学生。
怎么做到的?
有情怀、有思路、有追求、懂业务、敢担当,这是谭子好竞聘时给众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这正暗合了我国选拔基层领导干部的用人标准。其后,谭子好上任,在教育系统内开展人事大调整时,也基本遵循了这些标准。
基层有一句流行语,“换一个股室长,地动山摇。”形象地说明了更换股室长的难度。但谭子好偏就要先难后易,第一步调整的便是局机关的股室长。将55岁以上股室长全部换掉,共计8位,占股室长总人数的三分之一。紧接着是校长、学校中层,52人,调整标准参照股室长,即有思想、懂业务、擅管理、有担当,再加上年轻化。
在高效能的治理体系中,中层队伍建设一直是重要一环。得力的中层,能成为领导施政的左膀右臂、决策的参谋智囊。领导的决策,如果没有执行力强的中层干部上传下达、纵横协调,就很难得到真正落实。
泸溪教育的全面发展,很大程度上与该县高度重视从教体局长到学校主任这一支“中层队伍”的建设密切相关。
但仅仅有队伍还不够,接下来就是要让这支队伍在管理过程中落实好科学民主决策、依法依规治教。
“现实中,很多教育问题难以突破,一方面是体制内缺少相应的文件、机制,一方面是管理者不擅长运用法律法规来推进工作。”谭子好为我们提供了两份样本。
样本一,聚焦《中共泸溪县委泸溪县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推进教育事业优先发展的决定》的出台。此份决定出台前,花费近4个月时间充分征求各方意见,力求做到科学民主决策。向县委、县政府正式提交的方案中,有数条存在不同看法,但教体局依然坚持。原因在于,诸如“教师待遇不低于公务员”,必须要细化成相关条款,并以文件形式确定下来,“这样在实践中才有可操作性,教体局为教师争取相应待遇才有规可依。”
样本二,聚焦义务教育阶段的常规工作控辍保学。近些年,受惠于国家的资助政策,因贫辍学现象基本消失。与此同时,因厌学而辍学现象越来越受到